在韓國因美妝產品、泡菜和流行團體蜚聲國際之前,它曾被稱為朝日鮮明之地。這個名字一直被用來指稱分裂為韓國和朝鮮之前的朝鮮半島,因為這裡寧靜的、散布著廟宇的群山及靜謐的森林,是亞洲大陸的破曉初始之地。
但在這次疫情前的幾年,平靜並不是一個最能體現韓國狀態的詞。這個國家經歷了一場藝術、美食、文學和影視的文化爆炸,出現了在2020年2月橫掃奧斯卡的《寄生上流》等多部備受矚目的影片,將這個國家推到了許多人的旅行名單上。就在那之後的一個月,新冠來了,平靜也再次回歸。這個熱鬧的國家關上了大門。
但在2022年7月1日,韓國再次向外國遊客開放,在兩年來首次簽發短期遊客簽證,並且取消了大部分針對居民的新冠相關限制措施。
韓國鄉村的祕密鮮為人知,即便對許多韓國都市人群來說也是如此。根據城市規劃數據,92%的韓國人口如今生活在城區,而1960年該數字僅為39%。作為一名去過20多個亞洲國家的旅行者(包括柬埔寨和泰國等熱門目的地,還有較少人造訪的地方比如寮國、不丹和台灣,再加上去了十幾次的日本),我原本以為韓國節奏緩慢的一面可能與那些國家相似。
我可大錯特錯了。
2019年3月,我在韓國鄉村地區用兩週時間徒步和遊覽,探索這裡的8個大陸省份(道)。韓國的面積約10萬平方公里,比印第安納州略大一些,但比肯塔基州小。而我當時不知道的是,3月並非是去那裡的最佳時節。那可是泥濘的季節。野花尚未開放,許多山徑仍然關閉,霧霾天也是最嚴重的時候。
儘管道路泥濘不堪,我還是沉浸在有著茅草屋頂的寧靜鄉村、依山而建的清凈寺廟,閃著星光的黑夜以及閑適的「慢食」小鎮,在當地,一代年紀在60歲以上的韓國女性正在保存這個國家的飲食遺產。
乘車約兩小時,逃離首爾。
乘車約兩小時,逃離首爾。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離開首爾
要前往韓國鄉村,離開有著2600萬龐大人口的大都市首爾是第一道障礙。
韓國高鐵價格便宜,效率高,但它連通的大多是城市地區。雇嚮導和司機不便宜,但它是更深入了解這種瞬息萬變的文化的一個好方法。我結合了這兩種出行方式,這有助於克服語言障礙,讓我自由四處活動,同時又能讓我獨立探索和擁有一些興之所至的休息時間。
逃離首爾無邊界泳池一般的新粗野主義城區需要約兩小時車程。一路上駛過一排排整齊排列、風格統一的公寓大樓,仿若多米諾骨牌豎立在圍繞著首爾的碗狀盆地和周圍八座守護山的褐色平原上。
三和寺的佛像和燈籠,作者在這裡停留了一晚。
三和寺的佛像和燈籠,作者在這裡停留了一晚。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韓國最北端的江原道,位於首爾東北方向兩小時車程的地方,這個地方作為第一站很是合適,況且這裡還是《玉子》風景如畫的拍攝地,該片為《寄生上流》導演奉俊昊2017年的電影,講述了一頭可愛的豬在一個鬱鬱蔥蔥的山頂農場長大的故事。江原道緊鄰臭名遠揚的非軍事區,這是一個位於朝韓之間長達248公里、寬約4公里的緩衝地帶。
我略過非軍事區,去探索了韓國最北邊的地方。在那裡,未被污染的海灘、聳立著花崗岩山峰的國家公園和滿是樹林的山谷一直令韓國國內遊客趨之若鶩。
我動身前往雪岳山國立公園,這是韓國21個國家公園之一,是縱貫朝鮮半島的太白山脈一處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為生物圈保存地區的地方。在公園的山腳下,是幾家禮品商店和食品攤,售賣熱咖啡、泡麵和飽腹感超強的炒年糕,年糕泡在一種經過發酵的紅色辣椒醬裡,非常美味。
如果你有8到11個小時的空閑時間,可以挑戰一下,去攀登海拔1708米到公園主峰大青峰。我倒是沒爬。像許多遊客一樣,我選擇了乘坐路程更短、更容易的纜車到另一個名為權金城的高峰,這裡原本是為了抵禦蒙古人而修建,後者在13世紀多次進犯,這在韓國今天的藝術、美食和文化裡留下了歷歷可見的痕跡。
佛寺小住
在雪岳山時(以及我此行的大部分時間裡),我是眾多遊客裡唯一一個非亞洲人,根本看不到其他的海外遊客。但我的下一站不僅沒有其他遊客,也沒有其他客人。三河寺有著1000年歷史,隱在武陵溪谷山澗深處,我在這裡定好了一夜住宿。這裡的僧人布昌(Bubchang ,音)待人親切、清瘦結實,身著灰色僧袍,頭戴軟帽,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除了他之外,這裡只有我一人。
大多數遊客都是乘坐纜車前往權金城,這樣能在雪岳山公園裡少走一些路。
大多數遊客都是乘坐纜車前往權金城,這樣能在雪岳山公園裡少走一些路。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布昌伴我在日暮黃昏時分走入長滿苔蘚的樹林,樹林裡開滿了粉色的春季野花,旁邊便是從飽經風霜的岩石上流淌而下的瀑布,岩石上刻有古詩。他教我做了一遍108拜,我在這種燃燒卡路里的禮佛儀式裡吟誦108聲佛號,深鞠躬108次,同時還要將108個菩提珠串成一條項鏈。
在用畢米飯和泡菜的簡樸晚餐後,布昌在敲響黃銅寺鐘的同時拉住我的手,跟我說我很美。三河寺的寺廟住宿項目就叫做「愛自己,幫助五個朋友」。
「來到這裡的訪客先學會愛自己,然後設想如何幫助五位朋友,」布昌說著用他的智慧型手機給我倆自拍了一張。
與日本面向遊客的「宿坊」(寺廟住宿)不同,後者提供華麗的素食懷石料理,有著精心修剪的花園甚至溫泉浴。韓國的寺廟住宿更加有組織,可能令人感覺有些簡陋,但更為真實地反應了僧侶的日常生活方。許多僧人住的房間像是牢房,地板又冷又硬,並且要求客人完成雜物。很少有淋浴、私人廁所、供暖或給手機充電的插座。
我選擇三河寺的部分原因是,每晚70美元(約合500元人民幣)的價格似乎十分划算,尤其是這些房間自帶淋浴和廁所,況且還有地暖。但儘管過夜可能帶來了精神上的回報,但對身體的要求可不低。床墊可能就跟一件羽絨服差不多厚,枕頭形狀像是一條吐司麵包,但比字典還硬。而且儘管地板不怎麼冷,但還是很硬。
雖然我在韓國大部分時候都天氣很冷、有霧霾,還一直下雨,但我還是特地去了江原道聞名遐邇的海灘。 湫岩海水浴場就在韓國最東端城市東海以南,這是一個安逸的衝浪小城,以位於松林後僻靜的海灘和神聖的湫岩燭台岩而聞名。根據當地的傳說,這些岩石代表著一名無法在妻子和妾室之間做出抉擇的男子,於是三人均遭石化。
前往韓屋
圍繞著三和寺蜿蜒的武陵谷。
圍繞著三和寺蜿蜒的武陵谷。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韓屋是傳統韓式旅館,也是體驗古老朝鮮的另一種方式,許多韓屋都被精心保存了下來,值得一去。我繼續乘車向南,經過兩個小時到達了慶尚北道,這裡是安東河回村的所在地,村子就坐落在沿洛東江一片平坦的U字形沙地上。石牆土路兩旁的大多數低矮房屋都有帶景觀的院落、茅草屋頂和以韓紙糊成的推拉窗,韓紙是一種充滿纖維的紙,以桑樹皮製成,許多傳統房屋都會用到這種紙。
位於村中心的北村宅建於1811年,為一個貴族家族所建,並在2016年改造為韓屋。北村宅圍廊環繞,一棵擁有300年樹齡、枝幹虯曲蒼勁的松樹為它庇蔭。這座宅子第九代主人小心地復原了繪製屏風及溫突地板,這是一種地暖系統。儘管上面鋪的手織棉絨床墊非常漂亮,但我渴望更厚的墊子。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睡好覺,卻迎來了美景。日落時分,我走過村中沙地松林,看到兩頭壯碩的獐子在河床上簌簌作響的蘆葦盪裡奔跑。
南部海岸的慢食
安東河回村提供傳統韓式住宿。
安東河回村提供傳統韓式住宿。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驅車向東南方向行駛兩小時,經過參差不齊的山林,我來到了南部海岸全羅北道和南道鬱鬱蔥蔥、丘陵起伏的海邊,這裡有著2000座海島(其中300座無人居住)。韓國沒有其他地方能比這兩個充滿綠色、讓人放鬆和欠發達的省份更能表達這個國家對食物的熱愛了。
這裡是白羊寺的所在地。網飛的節目《主廚的餐桌》(Chef’s Table)中以比丘尼靜寬(Jeong Kwan)為主角的一集令許多美食愛好者知道了這個地方,靜寬的齋飯裡有著蓮花水及刷了芝麻油的橡子。但她並非這裡唯一一個以烹飪而聞名的人物。總部位於義大利、關注保存地方食物遺產的國際慢食協會提名了好幾個全羅道的「慢城」,以表彰其歷史悠久的菜肴,而這些慢城的中心人物往往是當地的女性美食專家。
201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全州命名為美食之都。當我抵達這座慢城時,正下著瓢潑大雨,鋪滿鵝卵石的主路兩邊是複製的朝鮮時期店鋪,裡面忙碌的街頭食物攤販叫賣著從柚子啤酒到烤芝士三明治串的各式美食。
安東河回村的北村宅,1811年為一個貴族家庭所建,如今是個旅館。
安東河回村的北村宅,1811年為一個貴族家庭所建,如今是個旅館。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就在幾個街區之外,我要入住的下一個韓屋學忍堂(房價75美元起,約合540元)就在一個帶著柵欄門的庭院之內,這裡建於1908年,由皇宮木匠用寬大堅硬的黑色松木建成。我推開格柵狀的木門,進入了我那間放著韓式漆器儲物箱、一個深紅色繡花床墊和看起來紙巾盒套一樣四四方方的編織草枕的房間。一天的舟車勞頓後,疲憊不堪的我爬上了薄薄的床墊,伴著雨滴打在瓦屋頂的噼裡啪啦聲入睡。
早上,這座韓屋創始人的第四代傳人徐華順跟我打招呼(她現已退休)。她戴著1950年代風格的紅色邊框眼鏡,講究地圍著一條粉色絲質圍巾,為我上了一份有著25種顏色、精心擺盤的豪華早餐,裡面包括了這個家族的傳統菜譜saenghapjak,這道菜有切成條狀的白百合、香菇和胡蘿蔔,染成粉色的藕片,配上無比嫩的烤韓牛。
慢城全州韓屋村的一份兩人份晚餐。
慢城全州韓屋村的一份兩人份晚餐。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我的最後一站是慢城昌平面,這裡因小路兩邊的石牆、令人放鬆的咖啡館和售賣韓果的店鋪而聞名。韓果是一種用蜂蜜製成的點心。韓國著名的傳統醬大師紀順道(Ki Soon Do,音)也居住在這裡。對於韓式泡菜和許多其他韓國菜肴來說,大醬不可或缺。
她的家庭工作室樹林環繞,數十個陶罐裡滿是各式發酵醬料,包括醬油、類似味噌的大醬以及用紅辣椒和草莓製成的辣椒醬,後者是她的特色產品。
她的家族製作醬料已經有10代人,如今產品銷往全球。穿著綠色和金色傳統韓服的她,沉著地扮演著女家長的角色。她用挖空的葫蘆製成的勺子檢查醬料。嘗醬的時候,她已成年的兒子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明白她的味蕾是這個家族最為寶貴的資產。
晨霧下,全州韓屋村學忍堂前面的街道。
晨霧下,全州韓屋村學忍堂前面的街道。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在回程首爾的三小時韓國高鐵上,我花15美元(約100元)升級到了一等座,車廂配備了紅色天鵝絨座椅和電視螢幕,點綴著巨型公寓樓的農田嗖嗖地從窗外掠過。
首爾這座城市裡有許多商場、博物館,以及從中端的樂天酒店到奢華的四季飯店等現代酒店,不過在那裡卻難以找到古朝鮮的蹤跡。像疫情期間世界各地的許多城市居民一樣,首爾人開始對大自然有了更深切的熱愛,紛紛逃離這座城市。隨著外國遊客的增加,也許通往鄉村地區的途徑可以更為開放。
身著韓服的女性走過全州大街。
身著韓服的女性走過全州大街。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外國人剛開始理解韓國和韓國食物,」紀女士一邊攪著一罐20年之久的醬一邊說。「我們想把它作為一種幫助留存這些舊傳統的方式,分享給世界。」
紀順道(音)是著名的醬料大師。
紀順道(音)是著名的醬料大師。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